大儒丘濬：清梦时时到海南

丘濬塑像。资料图

■ 吴辰

在海南，丘濬的名字代表着学养。自北宋苏东坡临琼以来，海南人才辈出，但是能被皇帝御赐“理学名臣”却仅有丘濬一人；而丘濬的影响力并非仅在其生活的年代，后世史家称其为“有明一代文臣之宗”，这更是无上的荣誉了。更神奇的是，丘濬一生研读涉猎极广，在饱读诗书之外，还精通经世致用的学问，他提出的很多政治见解甚至在数百年之后才能够听到回响。

在丘濬的故乡海口，这位明代大儒的名字更是深入人们的生活，许多街名、风物都和丘濬有着很深的渊源，例如文庄路、丘海大道、龙塘镇的蛇桥、施茶村的凉亭等等，仿佛丘濬仍然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个城市。但这样一位琼崖先贤，在民间，人们提起他的时候，却有些陌生，的确，丘濬不像他的同乡海瑞有着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但他却默默影响着海南数百年文脉的发展。

丘濬、丘浚还是邱濬?

说人们对丘濬陌生可一点也不冤枉，虽说海口人把丘濬的名字挂在嘴边，但估计没几个人能写对他的名字：“丘濬”“邱濬”“丘浚”“邱浚”四种写法，也不知道孰是孰非。

其实，“丘濬”才是这位大儒名字的正字，虽说“濬”和“浚”本出同源，但是用在名字里还是分得清楚一些为好，正如钱锺书在世时，对人们把自己的名字写成“钱钟书”颇为不喜，恐怕丘濬如果知道人们常把自己的名字写作“丘浚”，也会闷闷不乐的。更何况丘濬在世时所留下的档案文献也都将其名字写作“丘濬”，其墓志铭上分明写着“公讳深，字仲深”更是告诉人们“濬”不能写作“浚”。

至于“丘”和“邱”孰是孰非，则牵涉到雍正三年的一则公案。清朝雍正皇帝尊孔，甫一即位就封孔子先世五代为王，到了第三年，更是诏令全国要避讳孔子姓名，将除了四书五经所载之外所有的“丘”字都加上了耳刀旁，于是，“丘濬”就变成了“邱濬”。同样命运的还有写《左传》的左丘明，硬生生被改成了“左邱明”。而《明史》将其姓名写作“邱濬”则是因为这部史书虽然题为“明史”，却是清人所修；虽然动议于顺治年间，成书却在乾隆四年，雍正改“丘”为“邱”正在此时间段内，自然要谨遵圣旨写作“邱濬”了。

当然，在丘家后人里还流传着一个故事，称“邱”姓本为御赐，丘濬在朝期间学问、官品都堪称一代垂范，而最终又卒于任上，皇帝为了表彰这位老臣，特意在“丘”的右边加上一个耳刀旁，代表官帽之意。故事自然只是故事，但是其中蕴含后世对这位先贤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大学衍义补》。资料图

大音希声的鸿儒

与其他历史人物相比，丘濬的一生似乎不够传奇。与他同村的海瑞这辈子轰轰烈烈，活出了一部《海公大红袍全传》，名列中国十大古典公案侠义小说，但丘濬一生的主要功业却全在著书立说上，一部《大学衍义补》虽为儒门经典，在民间却少人知晓，多少有点大音希声的意思。

丘濬的父亲早逝，其与兄长丘源由祖父养大，祖父曾经叮嘱两人，称丘源可以守家业，以医术行世，为家乡造福；而丘濬则要走出去，将家业发扬光大，有朝一日甚至可以做高官，普惠天下众生。至今，据说在丘氏故居居住的大多是丘源的后人。丘濬后人谨遵祖训，大多在外立业。这个故事也正说明了丘濬为什么影响力这么大却没有留下什么传奇事迹，行侠仗义固然快意，但是要普惠天下众生，还是要靠著书立说。在读书时，丘濬就早已明白了这点，他曾经对朋友说：“昔者地气自南而北，过有南人以文字乱天下。今也地气自北而南，安知无南人以文字治天下耶?”地气之说实属虚妄，但是丘濬的凌云壮志却可见一斑。正是这种壮志促成了丘濬将其一生所思所想化作了一部《大学衍义补》。

中国传统文人的最高理想就是“平天下”，与那些只顾得“修身”“齐家”的腐儒不同，丘濬在他的《大学衍义补》里所着重关心的并不是如何达到自身境界的完善，而是具体地为国家提出了一套治理天下的方法，从“正朝廷”“正百官”“固邦本”到“备规制”“慎刑宪”“严武备”林林总总，涵盖了国家治理的方方面面。

《大学衍义补》内页。资料图

在《大学衍义补》中，丘濬还提出很多经济之方，例如“谷，所以资民食；货，所以资民用”“君为民而立”“配丁限田法”等。所谓“经济”者，非当今所言资金，乃是经世济用之学，丘濬所提出的这些方案，虽然很多在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美好的设想，但是那种装天下在胸怀的担当确实令人敬佩。一代鸿儒正是如此，虽不见得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一部《大学衍义补》已足以成就其万世不朽。

一生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人们一提起丘濬，总会想起他那首作于少年时期的《五指参天》诗，诗云“五峰如指翠相连，撑起炎荒半壁天。夜盥银河摘星斗，朝探碧落弄云烟。雨余玉笋空中现，月出明珠掌上悬。岂是巨灵伸一臂，遥从海外数中原。”却很少会有人记得老年丘濬所作的《岁暮偶书》：“屈指明年六十三，人情世态饱经谙。同多黑发不曾白，无数青衿自出蓝。大半交游登鬼录，一生功业付空谈。不堪老去思归切，清梦时时到海南。”实际上，丘濬贵为群臣之首，运筹帷幄、指点江山自有一番气魄，但命运似乎总在与他作对。

海口丘濬故居。资料图

丘濬曾经参加科举考试不中，回家备考期间妻子病故；事业刚见起色，母亲又病逝，需要回籍守孝三年；及垂暮之年又连丧爱子；集一生所思写成的《大学衍义补》皇帝虽然赞赏有加，却未见按照自己的建议治国。于是，丘濬屡次萌生退意，怎料想丘濬越是思归，皇帝越不给丘濬回家的机会，于是，丘濬从正二品辞成了从一品，更跻身内阁之列，还顺便开了有明一代以尚书身份进入内阁的先河。既然辞无可辞，那就索性干下去吧，纵使眼睛已经几近失明，丘濬还是为皇帝呈上了《论厘革时政奏》等长篇奏折，动辄数千字。而皇帝也似乎离不开丘濬，宁可免了他早朝的任务，也要将他留在京师。终于，这位自天涯海角来的理学名臣没能离开碧瓦红墙的京师朝阁，他倒在了自己的任上。也许，丘濬在去世前一年所作的诗颇能代表其心意：“王殿东头第一班，朝朝屏息奉龙颜。百年已自七旬过，一日都无数刻闲。恋土每怀生处乐，乞身当愿死前还。文渊阁下归来处，愁看残阳薄暮山。”其实，真正促使丘濬留下的并不是什么皇帝，而是天下苍生的福祉。

丘濬虽然已经是史书中的人物了，但是他为国、为民、为苍生的情怀却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琼崖子弟，至今，当人们途经金花村丘濬的故居、走过水头村丘濬的陵墓时，仍然会驻足敬仰，所谓大儒，也许正像这般，其情怀似水，润物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