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幼子苏过的海南岁月

儋州东坡书院雕像，右为苏过。

■ 李景新

绍圣四年(1097)七月至元符元年(1100)六月，苏轼第三子苏过陪同父亲在海南度过26岁到29岁的人生，与海南结下了三年不解之缘。在这三年之中，他尽心尽力照顾年迈的父亲，同时在父亲的教导下，文学、书画、人生观和政治思想都趋于成熟，他的风范对儋州地方文化产生了很大影响。

吾兄远居海上，成就此儿能文

苏过的叔父苏辙感叹说：“吾兄远居海上，惟成就此儿能文也。”是的，杰出如苏过，本应仕途光明，但由于父亲“获罪”，苏过独奉父亲以往来，唯有在文学上取得长足进步。

感叹归感叹，苏过之所以能够跻身“四苏”之列，却是与他的海南之缘有非常重要的关系。苏东坡在儋州曾不无得意地说“过子诗似翁”，是说儿子苏过在儋州的诗作很像他的风格。清朝吴长元说苏过“蜒烟蛮雨独相从，笔下波澜嗣乃公”，是说苏过独自跟随父亲到蜒烟蛮雨的惠儋生活，诗文颇能继承东坡家法。他存于后世的海南诗文虽然数量不算多，但是思想艺术价值都很高，不少作品如散文《志隐》《论海南黎事书》、诗歌《夜猎行》《次陶渊明正月五日游斜川韵》等都是他离开海南之后始终无法超越的。有专家评其文《志隐》曰：“上宗庄周之齐物，下衍东坡之旷达，滔滔汩汩，博辩无碍。……行止得宜，跌宕有致，广证故实而无‘书袋’之累，深寓妙理而不涉玄虚之迹。”评其诗《次陶渊明正月五日游斜川韵》曰：“托意高远，朴拙可爱，已入渊明之室。”从中可窥得苏过海南诗文所达到的高度。

苏过文学创作方面的飞速进步，一方面得力于父亲的指导，另一方面也得力于个人的苦读博学。幽居儋州，没有书籍，他常设法借书来读，《借书》一诗是他勤学苦读的写照：“海南寡书籍，蠹简仅编缀。《诗》亡不见《雅》，《易》绝空余《系》。借书如假田，主以岁月计。常恐遗地力，敢有不敛穧?便便五经腹，三冬良可继。倘有愧寸阴，得无讥没世。”郑嘉会从广东寄书千册，苏过一一进行编排，然后认真地阅读。

书画之胜，亦克肖似先人

海南期间的苏过在书画方面也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南宋著名文学家晁说之说苏过的“书画之胜，亦克肖似先人”，画论家邓椿说苏过“善作怪石丛篠，咄咄逼翁”，元代的袁桷评说“小坡竹石，绰有父风”，金代大评论家元好问说苏过的书法“笔意稍纵放，然终不能改家法”，都明确指出苏过的书画创作也是秉承家法的。

苏过书法在得家法之后，更主要得力于抄书之举。苏东坡在儋州写信给远方的程秀才，说：“儿子到此，抄得《唐书》一部，又借得《前汉》欲抄。若了此二书，便是穷儿暴富也。”苏过从父亲那里继承了抄书这个法宝，不仅可以增强对原著的记忆和理解，而且有利于书法技法的熟练和境界的提高。

苏东坡被推为中国文人画的开创人。东坡画竹之法直承表兄文与可湖州画派衣钵，枯木怪石则是个人的独创。苏过在海南时期，悟出了苏东坡和文与可绘画的真味。元符三年(1100)初，苏过在儋州创作《枯木竹石图》，是其绘画进入成熟境界的标志。苏东坡看后大喜，一口气题写了三首诗，其中有句云：“老可能为竹写真，小坡今与石传神。”“老可”即文与可，“小坡”是时人对苏过的爱称。苏东坡把苏过与大画家文与可相提并论，可知苏过的绘画水平，已绝非一般。

苏过作品《斜川集》。

出处进退，未忘国家

清代人刊刻苏过的《斜川集》，清代文学家赵怀玉为之作序，说：“东坡善言兵，而叔党(苏过的字)有《论黎事》之书。出处进退，未忘国家。”东坡屡遭贬斥，却从来没有真正忘却过君国百姓。这精神，也传递给了苏过。苏过受党祸之累而无机会仕进，但他目睹黎事之弊，仍不能不尽一己之力，以为国家安边献策。当时政府对黎族事务的管理，弊端重重，《论海南黎事书》一方面深刻揭露弊端，分析根源，一方面秉承父亲“黎汉一民”的平等理念，提出一系列正面主张。此文不愧是我国少数民族政治史上的名篇佳作。

赵怀玉说“出处进退”，主要指苏东坡而言。实际上，彼时的苏过不仅没有入仕过，而且还开始形成出世的人生观，成为其“斜川之志”的开端。“斜川之志”的核心表现为远宦隐居的心理，主要方式为学陶以自适。苏东坡在惠、儋州时期，崇陶心理和学陶、和陶之举达到顶峰，自然影响到苏过。苏过写作《志隐》固然有“以为老人之娱”的因素，更主要的还是“以极穷通得丧之理”。《次陶渊明正月五日游斜川韵》描述了一种朴素而理想的生活图景：“岁丰田野欢，客子亦少休。糟床有新注，何事不出游。春云翳薄日，磻石俯清流。心目两自闲，醉戗不惊鸥。茅茨谁氏居，鸡鸣隔林丘。曳杖叩其门，恐是沮溺俦。但苦鴃舌谈，尔汝不相酬。筑室当为邻，往来无惮不?澄江可寓目，长啸忘千忧。傥遂北海志，余事复何求。”

叔党之风，使百姓可以语礼义

苏过居儋，尽管生活非常艰辛，却以一个优雅的姿态来面对人生。一个典型的举动是结交张中，常常与之下围棋。当时儋州准确的名称是昌化军，张中是知军，年龄大约与苏过差不多，十分崇拜苏东坡，成为苏过的好友。苏东坡《观棋》一诗，就是专门为二人下棋而作的。诗序说：“予素不解棋。……儿子过乃粗能者，儋守张中日从之戏，予亦隅坐，竟日不以为厌也。”东坡先生通过自己的素不解棋，而反衬出儿子苏过与张中善棋的境界。

张中之外，苏过还有不少朋友，都是杰出的青年。据《苏文忠公海外集》《儋县志》等史料，苏东坡居儋期间，有一批学子聚集在他身边，其中包括后来大破天荒而成为海南第一个举人的姜唐佐，海南第一个进士符确，以明经科而被朝廷征辟的王霄，闽商许珏，有士君子之趣的王介石，等等。这批学子的年龄大概与苏过相差不大，可以推断，苏过与他们都有亲密交往。一直跟在苏东坡身边的苏过，学识肯定比他们渊博，在交往过程中，勤奋学习的苏过肯定成为他们的榜样，那是必然的。

苏过的风范，对当地青年学子和百姓产生了广泛影响。他用心侍奉老父而获“纯孝”之誉，热情关注黎民疾苦，他协助父亲传播中原礼义、改易地方风俗，都使他在百姓心目中树立了良好形象。晁说之概括说：“当是时，叔党之风，使蛮蛋夷獠若可以语礼义。”“蛮蛋夷獠”是古代对边远民族的称呼，带有局限性。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那个时候，苏过的风范，使落后而素来不知中原文化的百姓渐渐懂得礼义了。”

■人物档案

苏过(1072-1123)，北宋文学家。字叔党，号斜川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眉山市)人。苏轼第三子，时称为小坡。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曾应礼部试，未第。绍圣元年(1094)，轼谪惠州，四年，复谪儋州，皆随行。元符三年(1100)，随父北归。轼卒后，依叔父苏辙居颍昌(今河南许昌)，营湖阴地数亩，名为小斜川。徽宗政和二年(1112)，监太原税。五年，知郾城。宣和五年，通判定州，卒。苏过逝后葬于河南郏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