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便文笔下海南：山川风物美不胜收

 

那大教会学校师生

 

 

不过时的大耳环

 

 

琼海嘉积河

 

 

黎族挑夫挑着行李过河

 

 

美丽的黎族姑娘

 

　　香便文的语言表达值得称道。他把不属于文艺创作的内容，写得简洁优美，生动流畅，既有认识价值，也极具美感，无论记人记事，写景状物，都准确传神，给人带来美好的阅读感受，让人很乐意一口气读完。

 

　　海南风物美不胜收

 

　　香便文1882年11月底结束海南岛的考察旅行后，1883年5月的《教务杂志》（The Chinese Recorder）就开始陆续刊出旅行记录《海南几瞥》（Glimpses of Hainan），而且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味道，没有深厚的写作功底，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笔下的景物山川，虽是照景实录，却写得美不胜收，令人神往，这样的描写随处可见。例如香便文看到的澄迈县城老城，简直就是一座精美的植物园，香便文用了不少笔墨描绘老城之美：

 

　　“自然胜过人工，用残垣破壁支撑她繁盛的植物。仿佛为了答谢这些废墟给无数“青藤”做依托，大自然又为整个废墟披上了开满鲜花的青藤外衣，有的藤条茁壮，上面长着大而绚丽的花儿，有的纹理精美，也相应开着精致的小花儿……不远处，霸王花伸展开坚硬的茎，开着数以百计灿烂的花，有的几近凋零，有的结着花蕾，要在夜里绽放；而铁线莲、白藤以及另一种结着色状如橙子的鲜亮果子的带刺青藤，密密麻麻地从东城门上的城墙和城楼上垂下来。一种像杂草一样的爬藤，开着黄花儿，覆盖着整个南城墙的东段。城里城外就是一个繁茂的野生植物园。”

 

　　在瓦板村附近他们遇到瀑布，香便文仔细观察记录了周边的环境及瀑布的形成，几句描写，写得有气势，令人印象深刻：

 

　　“许多沟壑与天然峡谷两侧，被深深地侵蚀切入，溪流从陡峭的乱石间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喧腾的瀑布。几支较大的溪流发源于山岭的活泉，其中一支从高坡上渐渐汇成一股巨流，顺着陡峭的岩石河谷直冲而下，形成几百英尺宏伟壮观的大瀑布，洒落到岩层深处，发出雷鸣般的巨声，响彻山间。”

 

　　分发风湿药膏的场景，写得生动而有趣。番仑黎族人为了体验冶基善配置的风湿药膏，竟然全村人都突然“得”上了严重的风湿病。在肯东，“风湿膏药分发光了，所有在场的人都贴上了它，有几个人看上去样子很怪异，我们被眼前的滑稽场面逗得开怀大笑。”

 

　　他们在海口西边“被鸦片烟熏”的一段，写得很传神。澄迈森山（今福山）的女店主“是个标准的悍妇”，香便文把她写得活灵活现。“岭门劫匪”一段中的戏剧性变化，也让人如同身临其境。

 

　　香便文的很多描述，寥寥几笔，却准确生动，如同一幅幅速写，勾勒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

 

　　“琼州府城有大量贞女牌坊，有载人的鸡公车（独轮推车）。那里人椰壳制作杯、碗、茶具及其它物件，有些样品的雕刻、包银都很精细，显示了高超的技术。在海口盐灶村，人们用海水制盐。在海口西郊的路上，挑夫小贩络绎不绝，有人背着装满鸟儿的大圆笼子，往海口贩鸟，鸟儿叫声活泼悦耳。在长流南部，成群的妇女和姑娘在夕阳下挖花生。在澄迈西部广阔的原野牧场上，笨重的水牛车缓慢行走。澄迈福山的乳猪，四五只一起，装在编得窟窿眼很大的竹笼里，拿到海口去卖。临高船肚（皇桐）小镇上，客栈多，客流量大，房舍精美。在通往波莲的路上，牧童们坐在树篱后面，披着稻草蓑衣抵御清风。

 

　　在进入那大之前，一队水牛车，装载着来自黎区的货物，从南丰赶往‘加烈’（金江），在那里装船运往海口。在黎区的志文村，一位半盲黎人艰难地清锄火烧后的草根，他的报酬是每天‘五分’钱。在什满汀，黎族人家一口铁锅充当百用，煮饭、烧水、洗脸和洗脚。番仑的黎人用尖桩篱笆和陷阱捉野猪，用蓖麻油爆玉米花。在黎班村，三四个女人一起，合着节拍在一个大木臼里舂米，情状有似舞蹈。在肯东村，一位黎妇戴着20只大小不等的项圈。”

 

　　1882年的海南岛，条件艰苦，交通不便，旅行是一件苦差事。他们在南丰找不到住处，只能在一间肮脏潮湿屋顶有漏洞的破房子里安身。进入黎区后，很多地方道路被高草覆盖，需要挥刀开路。几乎每天都要多次涉水，有的没膝，有的齐腰。在志文附近，挑夫的篮子被漩涡打翻，只能眼睁睁看着篮中食物落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从什满汀到番仑，7英里内趟过20多条河。从黎班到加来，一日内过河30次。过水头岭，湿露沾衣，在小木屋中避寒。快到岭门时，在无底的泥沼中打滚。到了岭门，在大雨中找不到住处。

 

　　但是，香便文的描述读起来并不给人痛苦万状的感觉，相反始终有一种浪漫的气息。我们看描写一日涉水三十次的一段：

 

　　“我们沿着峡谷向上走，四周都是高山，云雾悬在山顶，弥漫到山坡。河流给我们的行程带来了不少麻烦，我们当天在6英里内不得不涉水30次。有两英里的路淹没在河水里，逆水行走很是艰难，水深几乎没过膝盖，水中的石头光滑而锋利。有些地方有急流，激起的水浪在岩石上翻滚，如画一般，却给我们挣扎过河带来危险，不小心就会被打翻落水。”

 

　　看得出来，作者完全是探险家的心态，路途艰难却兴致盎然，为了前面的美景，吃苦受累在所不惜，不会有丝毫的抱怨。再看描写过无底泥沼的一段：

 

　　“更让人不舒服的是午后竟然下起了大雨，这路本来就满是泥泞，这一下雨更是糟糕十倍。有些地方的烂泥直没膝盖，有时一拔脚，鞋子会留在粘稠的泥里。一不留神被臭泥里的棍子、石头绊一跤，就整个儿一屁股坐在泥里。这样，所有看到的人就知道我们坐倒的地方不好走，下次渡河时我们也乐意借机走在最深的地方，顺便洗掉身上的泥巴。”

 

　　最后这一句把前面一切恶劣的情绪都化为轻松。

 

　　“在什满汀，热情的黎人黑夜砍来竹子给他们支床，因此睡得很舒服，这让他想起在汉区的不愉快经历，但他把这事写得很诙谐：

 

　　然而在经过的整个汉区，我们发现很难弄到需要的竹竿。有的地方没有，有的地方给我们用朽坏的旧竹，常常到半夜里就折断，害我们在黑暗中突然摔到潮湿的地上，与老鼠和其它害虫为伍。”

 

　　对黎族人发自内心的爱

 

　　山中的蚂蟥把人叮咬得不胜其烦，但是香便文引用波士顿女士叫蚂蟥学名的故事，让人化为一笑。旅途受骗返回时，仍不改其乐，不断收集植物标本，书中呈现大段景色描写，如果没有一种浪漫情怀，断不能至此。

 

　　黎区生活艰难，香便文时代更甚，但我们在香便文书中，没有看到任何有关黎人居住条件恶劣，食物难以下咽等文字。相反，他对黎人的生活环境赞不绝口，认为这是他们身体健康的原因之一。他认为黎族人的船屋宽敞通风，好过汉人的小土房。番仑的黎族用蓖麻油点灯，也用它来烹饪，黎族妇女用蓖麻油给香便文爆玉米花，又难闻又难吃，但他不以为怪，宁可让自己习惯。

 

　　我们可以比较一下中国人的态度。王兴瑞（1912-1977）是海南本土人，他在“考察海南岛黎苗民族日记”中写道，1937年2月13日晚上拜访一个黎头黄团董，当时他和家人正在晚餐，一定要拉他们同食，“可是事实上，那种莫可名状的饭菜的味道，不要说不能下咽，连闻也要使你作呕三日了。”黄团董大小是个官员，当晚又是大年初三春节期间，吃的饭菜应该不算太坏，王兴瑞等人就觉得连闻都不能闻。当年香便文一行在平常时期吃的黎族人家的饭，比起王兴瑞所见所“闻”，应该好不到哪里去，态度却如此不同。王兴瑞他们逃了，香便文他们没有逃，而且天天如此，从不抱怨。

 

　　我们从香便文的文字中能体会到那种激情、那种流畅和优美，如果没有一种真实的美好感受，以及对黎人发自内心的爱，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来的。

 

　　西方人进入海南的路书

 

　　《海南纪行》是香便文1882年第一次来海南岛旅行的记录，这次旅行结束后，香便文给长老会提交报告，力主加强在海南岛的传教，促使长老会于1885年派遣康兴利医生（Dr. Henry Martyn McCandliss, 1859-1931）和纪路文牧师（Rev. Frank Patrick Gilman, 1853-1918）一同来到海南岛，协助冶基善传教和救治病人。这一年标志着长老会进入海南岛，冶基善也正式加入长老会。

 

　　1886年春，香便文第二次来到海南岛，带来两位本土的传教士，他在海口与府城略作停留，然后与冶基善前往那大，在南丰和儋州建起了两间教堂。这一切成果得益于冶基善卓有成效的工作，也得益于他们第一次令人难忘的旅行。这一年，香便文的《岭南纪行》在伦敦出版，内容包括他在广东各地和海南岛的考察经历，尤其后半部分《海南纪行》，写得很美，影响很大。此书一出，包括《自然》（Nature）、《皇家地理学会会刊》（PRGSL）在内的权威学术刊物纷纷介绍，《德国地理学报》（Deutsche Geographische Bl?tter）也用长文介绍，它几乎成了西方人进入海南的路书，并且入选截止到1894年的最优秀文学著作之列。记者出身的前缅甸殖民者司各特爵士（Sir James George Scott,1851-1935）是很能写作的人，但他认为香便文的文字非常好，因此他在《法国与东京》（France and Tongkin, 1885）一书中，有关海南岛的描述直接大段抄录香便文。

 

　　香便文此书有一种特质，既有学者的严谨，又富于浪漫气息，而且文字简洁优美，叙事流畅。他对自然环境、山川草木观察细致，又有深厚的博物学素养，对植物的描述极为准确，具有科学价值，这是一般文人著作不可能具备的。他对于人文历史也尽量钩沉、索隐，对于地方风俗，经济生活，人们的精神气质等等都加以关注和记录，他的描述又具备人文学术价值。他对黎族人民有发自内心的好感，对自然山川情有独钟，虽然路途遥远，历尽艰辛，却丝毫不改其浪漫情怀，在艰苦环境下仍不失其开朗诙谐的本性。他出色的文字能力，简洁优美的表达，也让这本书读起来是一种美的享受。香便文以亲身体验为我们留下了一部具有美感的实录。据我所知，这是西方人穿越海南岛腹地最早的完整记录。相比海南地方史志文献历来辗转相抄、缺少实地调查，香便文的描述真实而细致，弥足珍贵。香便文用简洁、清晰、流畅且带美感的文笔，为我们描绘了一幅19世纪晚期海南岛真实的社会生活画卷，它具有永久的魅力，相信每一个到过海南岛的人，读了他的文字，都会觉得亲切。他书中的一些地名也将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展现出它们的历史内涵。(文\辛世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