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肝铁胆铸警魂——追记全国公安系统“情满万家·公安派出所好民警”朱国茂

朱国茂

　　■ 本报记者 陈蔚林

　　特约记者 宋洪涛 通讯员 陈炜森

　　握着奖杯，儋州市公安局西华派出所原所长朱国茂的遗孀邱少英想起了丈夫。与她相守的最后两个小时，他掌心的温度也是这样冰凉。

　　颁奖典礼的华灯直直打在她的脸上，台下的面孔都模糊不清。她的思绪飘出很远，仿佛紧紧握着的，仍是丈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我能把奖杯带回家吗?”抚摸着“情满万家·公安派出所好民警”这行小字，她有些犹豫地问，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还是放在派出所吧，他若还活着，也一定会这么做。”

　　相守近30载，邱少英见证了朱国茂从一名基层民警成长为副所长、教导员、所长，她比任何人都懂得他的执著：“直到去世前几个小时，他还在写那本《警情日记》。这28年，他写了28本、近百万字，为的就是人离开了，也能给派出所留下点东西。”

　　如他所愿，这28本《警情日记》，与他的荣誉证书一起，永远地留在了西华派出所。他在所里亲手栽下的鸡冠花，也迎着春风冉冉地开了新的一茬……

　　“一个警察应有的样子”

　　时隔20多年，西华派出所退休民警郑钦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朱国茂的场景。

　　一个儋州小伙，矮小又瘦弱，要不是一双眼睛还透着机灵，郑钦生真不愿带这个“学生”——只有初中文化，又没上过警校，一切都要从零教起。

　　别人接到任务，他“闲着没事”要跟着去;别人提审犯人，他“闲着没事”也要跟着听;别人在案件勘察现场画了个箭头，他就握着纸笔边看边记：“北针为点，这是绘制现场图的第一步……”

　　郑钦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毛头小子”就长成了真正的警察。

　　2008年8月，200多人深夜潜入西华农场偷胶，远远看去就像一群萤火虫在胶林里活动。年轻的民警有些胆怯，朱国茂却勇敢地冲了上去，一把将带头人按倒在地。一时间，偷盗者溃不成军。

　　也是那两年，有一次，一群人聚集在西华农场场部，把一桶桶烟花、礼炮侧倒放在地上，对着民警和联防队员“开火”。

　　尽管手持盾牌寸步不让，还是有民警受了重伤。有人建议先撤退再作打算，被朱国茂严词拒绝：“我们决不能对这种违法犯罪行为作出让步!他们越是这样，我们越要体现公安队伍的骨气和硬气!”

　　他抛开盾牌，径直向“炮台”走去。“这警察不要命了?”闹事人群愣了神，忘了继续“开火”，由着他走到人群当中大声质问：“你们谁能说得上话?出来跟我谈谈……”

　　话音未落，一根铁棍重重敲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朱国茂忍着剧痛将袭击者压倒在地：“你敢袭警!我让你想跑也跑不了!”见状，其他民警和联防队员也冲了上来，将那几人紧紧按住，闹事人群作鸟兽散。

　　儋州市公安局八一分局副局长王将当时还是个警界新兵，多年后忆起此事仍十分感慨：“这就是我心目中，一个警察应有的样子!”

　　“他就是个‘假刁所长’”

　　要说什么是“一个警察应有的样子”，西华十六队派驻组副主任符有卿也曾在朱国茂身上读到过答案。

　　他与朱国茂相识十余年，两人是“可以称兄道弟的关系”。一次，他的姐夫因帮助偷胶人运输盗来的胶水，被派出所民警抓获并扣押了两轮摩托车，依规要交200元罚款才可放人放车。

　　接到姐夫的电话，符有卿信心十足地去找朱国茂说情。他想，“十几年的交情，免200元不就是打声招呼的事?”没想到，眼前这个“兄弟”像是变了个人，虽是同往常一般客客气气地请坐倒茶，嘴里说的话却都“不按套路走”：“谁家没有亲戚?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来同我说情，那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这200元罚款，不能免!”

　　场部村民何金花也曾因为丈夫参与盗伐防风林被捉拿，三番两次到派出所甚至朱国茂的家里闹。闹到最后，她干脆赖上了朱家：人家围桌吃饭，她既不吃也不走，就在桌前直勾勾地盯着。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讨到一点儿便宜。

　　“好多人都说，他就是个‘假刁所长’。”“假刁”是当地方言，清高、傲慢的意思，曾经的一千多个日夜，农场青年王明鑫在心里把这个“假刁所长”骂了无数遍。

　　原来，王明鑫在2012年曾将人砍伤。新婚在即的他请求朱国茂网开一面，可仍在婚礼前一天被民警抓捕入狱，与心上人一别就是3年。

　　“出狱后，我就想去打他。”可看到朱国茂时，他却下不了手，“他站在那里，平静地招手让我过去喝茶，问我对今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好几次，我们对着两杯茶，一聊就聊到后半夜。后来，两人感情越来越深，我还将他认作干爹，管他叫‘爸’。”

　　当时，听王明鑫说从外地批发竹竿来农场卖可以挣点差价之后，朱国茂当即给从山东来琼投资的季建维打去电话：“季总，我的孩子犯了事情，刚从监狱里出来，你能不能给搭把手，帮他走上正道……”

　　在西华农场投资多年，季建维在朱国茂那里没少“欠人情”：每有工人纠纷、外人滋事，派出所总是第一时间出警，妥善解决问题。他一口答应了朱国茂，可见到来送竹竿的王明鑫时心里却犯了嘀咕：“这父子俩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

　　他只知道，王明鑫那声“爸”，叫得是那样真切。

　　“铁骨铮铮，却满腔柔情”

　　前几年，西华农场待业青年不少，因为文化程度不高、法律意识淡薄，他们平常除了喝酒、打牌就是拌嘴、打架。只要没有出警任务，朱国茂就会来到农场，挨家挨户地找青年谈心，甚至自掏腰包买来种苗，挽着袖口、裤腿带头下地干活。

　　有人问他：“你一个派出所所长，怎么干起了致富带头人的活?”他只是笑笑答上一句：“要想稳，必先富。你不信，过几年再看。”

　　“朱所长的预判没有不准的。”派出所的年轻民警翻看朱国茂留下的《警情日记》，果然发现农场里因青年寻衅滋事引发的案件越来越少。

　　翻着翻着，他们的动作变得缓慢——本子里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他们的成长足迹：“姚伟成在值班登记的问题上，涉及责任问题。”“陈亚明在笔录材料的问题上，句子不顺”……书页翻动时扇起的风，扑红了他们的眼。

　　这个外人口中的“假刁所长”，对他们而言是父亲、兄长一样的存在。

　　民警姚伟成说，朱国茂记得所里每一个民警的生日。每到那天，他总不忘买一个蛋糕、一箱饮料，招呼大家给寿星庆生;

　　原内勤人员许琼珠说，每年年终，朱国茂都会安排一次民警家属座谈会，把民警的父母、子女都请到一起，感谢他们对派出所工作的支持;

　　司机李慧敏说，派出所里这几条红黄相间的小路，就是朱国茂闲时到工地捡来边角料铺设的，那一簇簇开得正好的指甲花、鸡冠花，也是他亲手种植、浇灌的。他说，一个派出所的环境，可以反映一支队伍的精神面貌;

　　民警谭卫新说，他和另一位民警刘德仁是外地人，每当节假日轮到他们值班，朱国茂总会及时出现在所里，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把值班的任务留给他。

　　朱国茂真是“铁人”吗?退休民警罗建荣知道，他也会累。有一次，他出警回来，就站在楼下跟她对接材料，怎么劝也不肯上楼：“巡逻太久，腿疼得厉害，上不了楼梯，我就站在这里跟你说吧……”

　　“谁能想到，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心竟然会那么细!”季建维印象深刻，那一年坐朱国茂的车子下乡，前方既无来人也无急弯，车子却悠悠地慢了下来。朱国茂努了努下巴：“你看前面多大一滩水，我们这样急急冲过去，必定会溅到路旁的女人一身脏。”

　　音容笑貌，宛在眼前。

　　“手软嘴软，腰板就硬不起来”

　　邱少英有些哑然，与朱国茂生活了近半辈子，丈夫的心思细腻却要从旁人口中听说。在她心里，那个不到凌晨两三点钟不下班，从没帮她拎过一次菜篮子的男人，更像是和一身警服成了家。

　　就说儿子出生那年，邱少英因为难产疼得几近昏厥，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在外执行任务的丈夫，最后还是通过警用对讲机把他喊了回来，才赶得及在手术单上签了字。

　　朱家住着的老房子，是由1980年代建的老邮局改成的，距离西华派出所不过一百多米，步行只需要两分多钟，可他们家的饭菜总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邱少英不会先动筷子：“我知道他不会在外面吃饭，一定会回家来吃。”

　　“以前我爱和他玩笑：你这个清官看来是当定了，请吃你不来、送礼你不收。”季建维发现，在朱国茂这里，生意场上的那一套完全行不通。派出所的民警也知道，跟所长下乡得自备干粮，无论群众备了多么丰盛的酒菜，他们也一口都不能吃。还好邱少英在家里养了几只鸡，鸡下的蛋拾掇好了放到派出所去，“他们饿了，就捡两个煮来吃。”

　　有人悄悄议论：这所长莫不是“傻”的?不吃请、不收礼就罢了，那一年，他儿子要去三亚读大学，好几辆警车停在所里，他还跑去找亲戚借车。这两年，他儿子毕业回来了，找不到工作也不见他出面，那么多工作机会都先给了别人家的孩子。

　　“他不听那些闲话，只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要是吃了、拿了，我这个腰板还怎么挺得起来?’”邱少英回忆，这么些年，如要说丈夫真为家里做了什么打算，就是在其侦办案件过程中，家人已经受到人身威胁的时候，同意把孩子送到外地读书，又在阳台上绑了一根粗绳，告诉她：“如果有情况，前门出不去，你就从这里吊下去跑。”

　　可她知道，丈夫是深爱着这个家的。

　　每每在家泡茶，朱国茂总要将第一杯倒给妻子。邱少英说：“这是他在默默地弥补对我的亏欠。”她被泪水哽住了喉头，“还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好多个晚上，他都是牵着我的手入睡的。我不敢动，怕惊醒了他。”

　　他也不忍惊醒熟睡的妻子啊。在2016年3月5日凌晨3时许，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仍是强忍着心口的剧痛，从派出所走回了家，坐在床头轻轻地摇醒了妻子，柔声问：“你能不能陪我去医院看看?”邱少英翻身下床，才发现“重感冒”多日仍然不肯离开工作岗位的丈夫，此时已经手脚发软，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

　　她没有想到，这竟是丈夫与她最后的对话。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除了因为心肌梗塞发出的呻吟，他没有对她再说一句话，也没有等来儿子和其他亲朋。

　　可这不是51岁的朱国茂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在邱少英四处奔走联系急救事宜时，他拉过派出所的司机秦日强：“把枪……还回所里。”

　　“这也是我后来才听司机说起的。”但是，邱少英在探不到丈夫鼻息的第一时间，便伸手去摸他的枪套，“这枪就是他的命。命没了，枪也不能留……”

　　巍巍青山埋忠骨，朵朵白花奠英灵。朱国茂因公殉职的消息传开，自发赶来参加追悼会的群众数以百计。

　　泪飞化作倾盆雨，淋湿了初春的西华农场。他印在工作证上的照片被人们一次次仰望。那张熟悉的面庞微带笑意，双眼却好似噙着泪水——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本报那大3月30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