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个学校排行榜

学校排名，一直是家长津津乐道的话题。百度搜索引擎显示，每一天，全国共有2500多名家长正在搜索“大学排名”，又有500多位家长搜索着“国际学校排名”。

虽然在美国，仅有一成的大一新生认为在择校及选择专业时，机构发布的排行榜对他们“非常重要”，但顶思发布的最新数据却显示，随机调查的47所中国国际学校中，近七成的中国家长都表示，排行榜是他们择校的依据之一。显然，学校排名在中国有着巨大的市场需求，中国家长更信赖也更依赖各种排行榜。

家长择校依据。数据来源：顶思

不过，若是从圈内人士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从1983年《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U.S.News & World Report，以下简称U.S.News)首次出版美国最佳大学至今，学校排名也不乏学者、专家、校长等教育界人士的质疑。校长们曾用“荒诞”、“虚假的精确”(falseprecision)、“完全不能区分排名第一及第十学校的教学质量”来批判学校排名。

当圈内人士对排行榜提出质疑，究竟在质疑什么？它真的能折射出我们的教育理念并帮助我们反思吗？

同行评议的得与失

2020年5月，胡润百富旗下的国际教育平台胡润百学发布《胡润百学·中国国际学校百强》。这是胡润连续第三年发布「中国国际学校排行榜」。榜单采用同行评议的方法，对282位国际教育专家展开了一对一的问卷调查，共计获得有效选票2,188张。

受访者中，有59%是国际学校校长或资深老师，33%是国际学校投资人、教育机构及教育集团负责人，8%来自政府及教育媒体。

胡润百学国际学校2020排名

综合来说，这份榜单较全面地梳理了全国的国际学校，学校排名也符合多数家长预期。和胡润百富一样，在家长圈算是比较有影响力与公信力的榜单。

不过，也有收到问卷却未回复的资深教育记者向留学全知道表示，问卷让她分别推荐华东、华南、北方、西部及其他地区最好的五所国际学校。在上海工作的她，对诸如深圳等地的国际学校缺乏了解，而即使知道一所学校的师资配备，也很难客观并深入地评价它的教学质量。

问卷调查

之所以采用百分百同行评议的方法，胡润曾在2017年解释，是因为国内的国际学校尚未建立完善的数据公开体系，加之许多学校建校时间短，无法根据毕业生流向、平均成绩、课程设置等建立系统的评价体系。

2017年至今，胡润的问卷调查设计得更为细分，参与评议的教育专家也由110位增至282位。另一方面，胡润也强调，希望家长是以排行榜为起点，再通过对各所学校的课程体系、软硬件水平、升学情况、成本等进行综合考量后，找到最适合自己孩子的学校。

如果从学校排行榜的发展史来看，从1924年首次被采用以来，同行评议(reputational ranking)虽被广泛使用， 争议却也不断。U.S.News出版美国大学排名之初，就有不少校长拒填问卷调查，表示除了自家学校以外，没有能力评价任何一所其他学校的学术质量。面对学术界日益渐增的批评，U.S.News也在翌年将同行评议的权重从百分百下调到了25%。

晕轮效应

同行评议中的“晕轮效应”(halo effect)也是一大问题。研究发现，评议者更倾向为那些本已名声在外，或在历年排行榜中早已占一席之地的学校打高分。

一份1981年的学术报告显示，知名大学底下那些非王牌的专业或学院，往往也会得到很高的评分。在这份研究中，“普林斯顿商学院”离谱地被评议者选为全美前十，尽管在本科阶段，普林斯顿根本没有商学院或商科专业。

上海某英式国际学校的前校长许佳(化名)还补充，国际化学校类型多样，招生要求也不尽相同：有只招收外籍学生的，有外国语学校、公立学校国际部，也有民办的双语学校。它们的学费、生源、课程体系都有显著的差别，“我觉得很难把一个纯IB的学校与AP的学校作一个学术上的绝对评分”。

目前，包括胡润总榜在内的绝大部分国际学校榜单，尚未就国际学校进行明确的分类。

作为参照，U.S.News一直采用卡内基高等院校分类标准（Carnegie Classification of Institutions of HigherEducation），对各高校分类后再进行排名。因应各校存在的差异，从1999年开始，它还对排名计算中所使用的各项数据进行了标准化的处理。

教学质量的虚与实

另一种在国内流行的计算方法，是以国外大学的申学结果作为主要导向，其中包括最早为中国国际学校排名的宜校及由哈佛北大等学者及校友打造的国际化教育平台京领。

宜校国际学校榜单

宜校的排名因素包括40%的升学竞争力＋20%的生源质量＋20%教学＋10%竞赛＋10%社团及活动。作为不与任何学校进行商业合作的第三方机构，宜校格外注重科学合理的统计方法：排名计算方法有长达13页的公开说明，每年也都会对计算方法进行调整与迭代。

京领美本方向国际学校榜单

京领的排名因素则包括70%的升学竞争力＋20%的师资竞争力＋10%的认证竞争力，并分英本及美本方向统计，可谓是直击部分中国家长的择校需求。因此，京领的排名结果更符合家长预期，在朋友圈达到了10万＋的传播体量。

这些榜单虽给予家长一些参考，然而，在国际学校作了八年一线教师的龚琴此前却发文表示，“各机构的标准虽然有一些相同的字眼”，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在散打”。

机构千差万别的计算方法与权重标准，也确实导致了截然不同的排名结果。例如在胡润百学排名第一、京领美本方向排名第七的上海包玉刚实验学校，在宜校的出国最强榜单中仅位列第54位。

诚然，这也绝非国际学校排名独有的问题。即便被称为“仍是所有学校排行榜中最理想”的U.S.News大学排行榜，它的权重标准也同样由机构自定。

加州大学伯克利大学的两位数学教授曾在研究中发现，沿用U.S.News的各项数据而仅对它们的权重进行调整时，就会得到完全不同的排名结果。

“所以你看，即使国外已经做了那么久的排名，研究员也有很多自己的主观意识，数据样本也存在不科学性”，雅力教育集团执行总裁胡靖在接受留学全知道采访时表示，“从事教育20多年，我一直说学校排名仅供参考。”

是升学结果、师生比、外教中教比例，还是同行评价、学校认证以及课程设置更重要？归根到底，一所学校的综合质量并没有统一的评价标准。在某种程度上，排行榜的制定及其结果，仅能反映机构的私人偏好及它们心目中好学校的标准。

“需要家长能够不断去成长，能够更加理性与客观地看待这些数据”，胡靖说，“最重要的是你认为什么才是好的学校，你关注什么数据。当你把这些数据量化及细化以后，会有更大的参考意义。”

国际学校≠换个赛道参加洋高考

目前，除胡润以外的绝大多数国际学校排行榜，均以名校录取结果作为最主要乃至唯一的评估标准，“作为一个教育者”，国际学校前校长许佳向留学全知道表示，“我觉得这是不完整的，与我对于的好的教育与学校的功能的理解，是有出入的。”

许佳认为，市场上的诸多榜单，并不能反映国际学校一贯倡导的素质教育与全人教育。一份以名校录取结果为唯一考量的榜单也会误导读者，令他们以为孩子进去都只是奔着国外的名校，“像是把国内的赛道转移到国外去了，变成了一份「洋高考」的升学榜单。”

许佳说，作为家长，除了升学结果以外，她更关心国际学校的全人教育与学生福祉：学校是否能关注每一位孩子，是否能根据他们的特点提供不同的个性化的教育机会，“IB课程体系设计的初衷，不是在比谁的分比另一个人高，它在鼓励每位孩子发现自己挑战自己。学校也不只是学习，它也在帮助一个青少年准备应对社会、成为独立的个体，这其中除了他的成绩以外，他如何调整自己的情绪，有没有获得幸福的能力，也是很重要的。”

胡靖认为，学生、老师、家长们对的评价及一些不能量化的评估内容，也是目前在国际学校排行榜中缺乏却需要的参数。这其中包括学生、家长与老师的满意度、学生进入大学的适应性以及他们未来的成就。

“比方说老师对学校的满意度就很关键，他如果在这里工作的心情不愉快，觉得没有得到成长，又如何更好地发挥自己的专业能力？在相当的程度上，老师的心情也会影响学生的心情。”

若是从学校排名的发展史来看，目前最有影响力的学校排名机构之一U.S.News虽也未将学生或老师的满意度纳入评估维度，但同样有着一定公信力、由《福布斯》杂志每年发布的《美国最佳大学排名》中，学生满意度的权重却占到了20%。

由在校生打分的普林斯顿评论最佳大学榜单

而越来越受美国学生关注并作为重要择校依据、由《普林斯顿评论》（Princeton Review）发布的全美最佳大学，则百分百通过在校学生打分评议。这份榜单专注学生的校园生活，认为排名永远不是衡量学校是否合适自己的唯一标准，“只有学生真正的学习生活体验才是”。

对此，许佳也表示，越成熟的社会，价值观应该更多元，“一个大社会那么着重分数与排名本身，本身就并不一定是一个进步主义的价值观。”

“我一直认为，家长要有与所谓世俗与社会抗衡的底气。如果家长希望培养一个有主见的孩子，但如果他们自己没有什么主见，随波逐流地追逐，那么也很难培养出拥有自己独立想法的孩子，不是吗？”

你真的了解自己的孩子吗？

如果学校排名仅仅是择校的一个起点与借鉴，那么作为家长，究竟应该如何选择适合孩子的学校，如何评价一所国际学校的优与劣？

许佳认为，当学校与学校之间无法进行合理的横向比较时，考量一所学校好与坏及是否合适自己的一个重点，是看它有无践行自身的教学理念而持续地发展，也就是说，是看学校自身的成长，将它与三年前、五年前的自己比较。

CIS有十分细致的国际学校评判与发展框架。来源：CIS官网

而评判一所学校是否很好地践行了自身的教学理念，许佳表示，事实上已经有了十分明晰的评估框架。CIS(国际学校委员会)及NEASC(美国新英格兰院校协会)等备受国际学校及国际教育从业者认可的几大权威认证机构，均有详细且标准化的评估体系，是十分值得参考的标准。

胡靖也认为，除了升学结果以外，校长及学校的办学及教学理念在择校过程中确实不容忽视：“一所国际学校的魂是校长，我觉得家长就要跟校长去掰扯，这个学校到底培养什么样的人，到底在选拔什么样的学生？当学生毕业的时候，他应该具备什么样的能力？然后基于校长的阐述，家长回过头来再去思考，它是否也符合你对于孩子教育观、价值观的一个认定。”

当然，判断一所学校是否最合适自己的孩子，其根基仍在于家长对孩子足够的了解，“作为家长，我也经常自省，我问自己，我真的了解自己的孩子吗？”许佳说：“了解与沟通，不是一直关切他的课业成绩怎么样，可能还要去问孩子他到底喜欢什么，喜欢哪一门课，怎样的科目与活动可能让他有兴趣？”

“比如说我作为一个家长，我知道我的孩子哪方面特别好，我特别想把他带到一个环境里激发他这方面的才华，或者他性格上怎么样，适合怎么样的校园氛围。在了解了小朋友以后，家长就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类型的学校，然后去找一个跟他的家庭教育理念及风格一致、又适合孩子的学校。然后他再去实地感受一下，学校是不是和他想要的一致和契合。”

胡靖也说，每个孩子的学科能力、性格特性及综合素养的差异性都巨大，家长们首先需要明白什么学校才最适合自己的孩子，其次，再根据孩子的特性，去找一个“颠起脚跳一跳就够得到苹果的学校”。

排行榜的未来

制定学校排名，距今已有121年的历史，今年也将是U.S.News连续第33年发布年度最佳大学排名。

反观国内的国际学校，仍处于不断扩张、转型与变革的较新阶段，第一份国际学校排行榜，也仅在5年以前应运而生。

1982年，两位数学教授在研究报告中曾提出：“排行榜中各类数据的权重应交由读者决定，这样他们才可以自己定义什么才是好学校，找到符合自己价值观的学校”，这个提议已在今天实现，“自制排行榜”(do-it-yourself ranking)受到越来越多学生及家长的关注，加拿大权威杂志《麦克林》(Macleans)允许学生从13项评估指标中选择7项并对它们自由分配权重，从而自定义学校的排名。

至于国际学校排行榜，各机构深知榜单的不成熟性，每年也正在进行计算上的优化与调整，例如宜校在今年还考虑了转校生的申学情况，根据他的入学时间进行数据上的折算。

“通常，排名机构有专门的研究部门，并且投入了很多的研究员，做常年的数据分析及后续跟进。”曾与国外排名研究员进行过大量沟通的胡靖表示，“国内评估国际学校的机构，可以说暂时未达到这样的专业性。评估一所国际学校，我相信它的维度至少要十几、二十项以上，并做长年累月的数据跟踪以及核对，但有总比没有好，相信三到五年后，国内会逐步出现一些专业机构，数据会更优化与细化，且一定会更多元化地评价，多元地采纳数据。”

“往后看，80后、90后的家长当然也会越来越多，他们本身有很多也是海龟或社会精英，对信息透明度及参与办学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在未来，家长们了解一所学校的信息来源会越来越宽，也会更理智地看待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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