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陈一源：姚先生

姚先生

文/陈一源

春分后的湘大享受着阳光的优待，已经没有了开学初的春寒料峭，而是一个草长莺飞的小世界。这是我在湘大过的第一个春天，我虽然已经研二了，却因为疫情错过了去年的春天。这天，我从金翰林公寓路过，看见一棵树开着粉色的花，出于思维惯性，我怀疑是桃花，但和我同行的朋友很肯定地说这是樱花。看来是我又孤陋寡闻了，在家乡桃花见多了，看任何粉色的花都会和桃花联系起来。

回到寝室，休息片刻后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一看来电显示，是我导师的电话，不敢迟疑，立马用拇指滑动屏幕接听。电话那头的声音中气十足，原来是导师邀我散步，还要我叫上一个同研究方向的室友一起去湘大南门找他。我们快到三拱门，就远远看见熟悉的身影在缓缓移动，是我导师没错了。我导师姓姚，是逻辑学方向的教授，比起叫他姚老师或姚教授，我更愿意书面上尊称我导师为姚先生，虽没当面这样称呼他。

我们走近先生，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和他一起散步，室友和先生总能找到话聊，他们一边聊一边慢慢走，我在后面跟着，认真听着他们聊天，时不时也能插几句话，他们聊天的主要内容还是先生自己宝贵的学习、教育和工作经历。我看着先生不太协调的步伐，回忆起了有关先生的一些往事。

先生以前还是生龙活虎的，喜欢打篮球，天气暖和时就算不打篮球，也爱穿篮球服工作，可见先生对篮球的热爱。虽然先生的身高在投篮方面不占优势，但谁说篮球一定是高个子的游戏？我相信先生在灵活性与团体意识方面一定不落下风。

第一次见先生是在研究生复试现场，正好是两年前。由于我牙口好，所以身形肥硕，先生一见我就送给我一个称呼“陈小胖”，没想到这称呼一直伴随我到现在，只是省去了姓氏。更没想到的是录取后我选了先生做导师，当时先生在眼中的形象是一位不苟言笑的教授，相比之下还有和善佛系的陈老师和平易近人的石老师，我之所以选择先生，仅仅是因为对他的研究方向更感兴趣。

之后怀着上岸成功的喜悦我回到家乡玩了两个多月，偶尔发发呆想想与研究方向相关的问题。六月的一天，突然收到先生发来的QQ消息，让我给某刊物投一篇学术论文，可以算作硕士期间的学术成果，为了让我重视起来，先生又补充道学校要求每位硕士要至少一篇省级及以上期刊论文才准毕业。于是我就着手论文，我先从我以前发呆想的问题中确定一个很小的主题，并对其进行进一步挖掘。我也意识到了写论文比想问题难多了，想问题时思维可以很零散，写论文时思维必须集中，更要注意前后内容的逻辑自洽。到了月底，初稿已经完成，在一天下午，终于给先生发了过去，先生立马回了一个“收到”。短短的半个小时过去了，不过这半个小时对我而言是如此的漫长，先生发来了一篇和我初稿同名的文档，我带着疑惑打开看了后，很吃了一惊，同时也感到一种不安和感激。原来我的初稿已经从头到末，都被批注过了，不但指出了内容的问题，连句式太复杂的问题也被揪了出来。整个暑假都在先生的指导下反复修改，也领会了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

开学后，先生深知逻辑学方向的学生在现代逻辑上的基础不牢，因此给我们增加了许多先修课程，这些课程是没有学分的却又是非常重要的，给我们上课会占用先生大量的空闲时间，但先生仍旧仔仔细细给我们补充欠缺的知识。于是，先生的办公室就成为了逻辑学方向研究生上课的教室，先修课程的教材大都是英文版，先生会先分配任务，每个人负责翻译特定篇章，上课的基本流程是学生翻译，老师负责解释，有时老师也会对重要定理进行演算推导。

几周过后，该轮到我翻译了，而我前一周都在忙于思考另外一门逻辑学课程的课后习题，我想把这些习题用完全形式化的方法推导出来，这很需要时间，但我那一周就是强迫症犯了，只相信形式化的方法，觉得其他方法都不可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是把习题全部推导出来了。只是一直把我的翻译任务抛之脑后，现在留给我的准备时间不多了。最后我还是没有准备充分就上了，我翻译得结结巴巴的，我以为先生会狠狠地训斥我一顿，责怪我没有分配好时间提前准备，但出人意料的是，先生只是调侃我翻译得像挤牙膏似的，并且临近下课时，和颜悦色地提醒我下次好好准备。我大舒了一口气，心怀愧疚地离开了先生的办公室。以后的每次课，如果轮到我翻译，我都提前把翻译的结果形成文字，打印出来，这样就不会出问题了。

很快到了桂花开的时节，校园里都能闻到阵阵花香，甜甜的，让人的味蕾都有反应了。这天上午，先生一如既往地给我们上着课，课上一半，突然提出让我们去看红色的桂花，我没想到居然还有红色的桂花，是我孤陋寡闻了。先生要整理一下书籍，先让我们在一教附近逛逛，看我们能不能自己找到红色的桂花，我们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倒是被其他植物吸引了，忘记了正事。后来看到先生向我们走来，他看到我们的状态就知道我们没有看到红色桂花，就亲自带我们去，先生大步走在最前面，步伐还露出一丝得意。当然，在先生的带领下，我们最终一睹丹桂的芳容，先生也得偿所愿。先生也在兴头上，不打算回去上课了，又带我们看了其他有趣的植物，还不忘提醒我们拿手机出来拍照。最后偶遇了一个拿专业相机的小姐姐也在游园，就请她为我们拍合照，先生说拍一张不够，我们就厚着脸皮叫她多拍了几张，并要了她的联系方式，方便要照片以及请她吃饭表示感谢。

研一时间过得很快，尤其在疫情的影响下，在校园的时间直接缩短了。暑假很快就到了，我们在暑假结束前在先生带领下精读完了一门重要的外国教材，先生的补充课程也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再开学先生的办公室会迎来一批新面孔。

九月很快就来了，我已经是研二的学生了，但研一和博一的新生受疫情影响延迟报道了，先生的办公室也就暂时冷清了。但没等到它再次填满，一件糟糕的事就发生在先生身上。正是这件事让曾经生龙活虎的先生变得行动迟缓。教师节刚过一周，先生就突发脑卒中进了ICU病房，期间医生禁止非病人亲属探望，我无法相信在教师节的谢师宴上还健步如飞的先生，前一天还穿着篮球服和其他老师有说有笑的先生现在却被各种仪器监护着，先生还没有年过半百。漫长的五天过去了，在秋分这一天，先生终于从ICU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那天，病房里好不热闹，由在校的所有逻辑学硕士和博士组成的逻辑学大家庭都来看望先生了。先生很开心，为了向我们表示自己很清醒，依次叫出了我们的名字，原来先生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后来在与师母的谈话中知道了先生孩子气的一面，也知道了先生这次脑卒中的发作和先生差的睡眠质量有关，先生睡不着的时候会半夜起来看书做学问，这样就能暂时忘记失眠的烦恼，也给这次发病留下隐患。先生的左半身肢体末端活动受限，需要慢慢恢复，为保证最大程度恢复到生病前的状态，必须坚持每天做理疗复健，至少要在医院做半年康复训练，出院后也要在家坚持做，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想到先生要长期割舍心爱的篮球运动，不由得同情起他了。

后面我们会隔三岔五的去看先生，看先生的康复有没有偷懒，就像先生以往从我们的翻译看我们有没有下功夫一样。后面新生来学校报道了，也会去探望先生。事实证明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先生怎么可能偷懒，每个项目不但能保质保量的完成，有时还会超量完成。先生和其他病友相处很愉快，遇到古稀之年的老年患者，还会像孩子一样逗其开心。先生不但能和病人打成一片，还能和医护人员有说有笑，俨然成为了康复中心的开心果。我们每次来都能看到先生的进步，他的毅力有目共睹。十一月的一个周六，我们像往常一样去医院探望，却扑了个空，打电话给先生，得知他竟然去了办公室给新生上课，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先生之前屡次提起但心新生的课程会落下，到时候会很难补。以后，先生都是周末白天给新生补课，晚上回医院做康复训练，周一到周五在医院正常训练。

很快我的研二上学期就结束了，下学期先生让我当他的助教。这时，先生已经出院了，他还要给本科生上课，但由于行动还不是很方便，需要有个帮手，就选了三个学生当助教，我就是其中之一。给本科生上课和给研究生上课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也有幸能目睹先生给本科生上课的过程。先生给本科生上课就是普及逻辑学常识，他讲的课既生动有趣也不乏严肃，没有像给我们研究生上课那样过多地用形式化的推演，基本上用的是通俗有趣的自然语言讲清逻辑问题。他多次给学生强调中国的逻辑学教育是落后于西方的，要想中国有真正的创新能力，必须重视逻辑学教育，这样才能在创新能力上赶上西方。先生认为必须承认中国逻辑学教育是不足的，我惊讶于先生的勇气，对啊，如果批判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课前先生会给学生们放很滑稽的小品，看学生能不能从笑点里感受逻辑的趣味，不让学生觉得逻辑学是一门乏味的学科。

“樱花园中的樱花已经盛开了，你们去看过吗”先生的一句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我和舍友都表示没看过。先生听了我们的回答，表示要带我们去看，这时天已经黑了，于是我们就跟着他缓缓地从三拱门处往樱花盛开处前进，但这不是回先生家最近的路，先生竟然特意为带我们共赏樱花饶了路。我们一边走一边与先生交谈，感觉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看来先生又离康复进了一步。先生指了指暗处，说那就是樱花了，可惜灯光太暗了，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我还是用手机相机的夜视功能拍了几张。但先生对此行不满意，要我们务必白天自己去观赏。之后我们把先生送回了家就算结束了先生一天的行程了。

后面我们都忘了要看樱花的事情了，与其说忘了，倒不如说不想白天去遇到撒糖的情侣而选择性遗忘。几天后的某个中午，先生又在逻辑学大群里提醒大家快去看樱花园的樱花，不然再下一场雨就凋谢了，有位研一的学弟在群里回了一句“好的好的”，到了傍晚时分，先生就叫他发几张樱花图看看，那学弟顿时语塞，回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的表情包，这时另外一个学生发了一张樱花图才打破尴尬局面。于是，第二天下午，我特意租了一辆电动共享单车在校园里晃悠，去了樱花园看了并拍了唯美的樱花，顺便也看看撒糖的情侣们。脑中浮现了一句话：“先生啊，这樱花很美，不过这糖更甜！”（作者系湘潭大学哲学专业2019级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