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犹唱咏椰诗

椰树独特的风骨吸引无数文人墨客吟诗礼赞。 海南日报记者 张茂 摄

东坡父子在儋州。 刘运良(国画)

丘濬在《椰林挺秀》一诗流露出浓浓的桑梓情。 李幸璜 摄

　　文\本刊特约撰稿 梁伟

　　椰树是海南的“省树”，琼岛便是“椰岛”。当一个骚人墨客置身于一片椰风海韵中，怎能不诗情大发，用自己的才情谱写一曲“咏椰诗”?历史上，海南虽然一直僻处南疆，孤悬海外，椰子树难得为中原人民一见，但其在中国古典诗词史上仍留下了自己独树一帜的身影。

　　咏椰诗，顾名思义，即是以椰树、椰子及其相关的物、事为吟咏对象的诗歌，其属咏物诗，只是在吟咏对象上作了限定。据陈良秋《中国椰子史略》一文介绍，中国最早提及椰子的文献是西汉司马相如的《上林赋》(公元前138年)，其中写道：……留落胥余，仁频并闾……”胥余即是椰子。若是，《上林赋》亦为最早提及椰子的中国古典诗赋。而查考《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则只收录了一首提到椰子的诗，即是沈约的《咏甘蔗诗》，诗中云“流甘掩椰实”。在该诗中，椰影一闪而过，但只是作为甘蔗甘甜的反衬。椰子树在中国古典诗词中作为主角的真正出场，要等到唐朝。

　　《题椰子树》：咏椰诗的开山之作

　　唐代诗人沈佺期的《题椰子树》应是“咏椰诗”的开山之作。2000年，海南知名科普作家、诗词作者与研究学者张运华先生编注出版《椰树诗词选》。据笔者有限所见，该书至今仍是唯一的一部较为全面地整理和收录咏椰诗的文献，对咏椰诗的传播和研究功不可没。《椰树诗词选·第一辑》收录唐至清15位诗人共17首“椰树诗”，但并没有收录沈佺期的《题椰子树》。

　　沈佺期《题椰子树》是一首五言律诗，全诗云：“日南椰子树，香袅出风尘。丛生调木首，圆实槟榔身。玉房九霄露，碧叶四时春。不及涂林果，移根随汉臣。”这首诗风格清新自然，用语隽秀，形象生动地描写了椰子树出尘的风姿与仙露佳品一样的果实，令人读诗而口舌生津。在该诗的前三联，都是对椰子树的赞美，但在末联却话锋一转，转为对椰子树的命运的悲叹。沈佺期是唐高宗、武后朝的文学侍臣，深得武则天赞赏。其诗与宋之问齐名，并称“沈宋”，是律诗体制定型的代表诗人。《旧唐书·张行成传附族孙易之、昌宗传》谓：“朝官房融……沈佺期……等皆坐二张窜逐……”因坐交张易之，被流贬岭南道驩州(今属越南境内)。这首诗作于唐中宗神龙二年(公元706年)，为流贬驩州时所作。末联悲叹椰子树，如此佳树，却无法栽植朝廷所在之地，实为自况满腹才华却得不到朝廷的赏识，表达了诗人被流贬后的苦闷心境。

　　沈佺期《题椰子树》是咏椰诗的开山之作，亦是唐代唯一的一首咏椰诗。据石润宏《唐诗植物意象研究》中的统计，《全唐诗》共涉及植物种类187种，涉及诗句计40171句，其中涉“椰”的诗句计14句，而专门咏椰的诗篇则只有沈佺期《题椰子树》一首。由此，可知该诗的意义。在张运华先生编注《椰树诗词选》中，收录有两首唐代诗人的“椰树诗”：李德裕《桄榔椰叶暗满溪》(原题《谪岭南道中作》)和陆龟蒙《酒满椰杯消毒雾》(原题《奉和袭美寄琼州杨舍人》)。但两诗只是分别在各自诗中一句提到椰叶、椰杯，“椰”并非两诗的中心意象，起不到统领全篇的作用，故严格来说，两诗并不能算是“椰树诗”，有唐一代，沈佺期《题椰子树》仍为仅有的一首“椰树诗”“咏椰诗”。

　　非琼籍诗人的咏椰诗

　　相比先唐与唐代，宋代以后的咏椰诗明显地多了起来。历代与海南产生联系的非琼籍文人中，苏轼无疑是最为著名的一位。作为一位对海南人文的兴盛作出巨大贡献且深受海南人民尊敬与热爱至今的谪琼文人，面对满岛的椰树风光，其自然不会在咏椰诗的书写上缺席。事实上，苏轼与其弟苏辙、其子苏过，就一起贡献了三首咏椰诗。这是咏椰诗歌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绍圣四年(公元1097年)，苏轼最后一次被贬，从惠州再贬到儋州，至徽宗即位后赦还，前后在儋州生活了三年。三苏的咏椰诗的创作始于苏轼苏过刚抵琼两个月余，九月的一天，父子在品尝了海南当地的特产椰子后，苏过面对那空空的椰子壳，想起了自己父亲过去制作“子瞻帽”的趣事。关于此事，李景新教授在《海南东坡：父子戏作椰子冠》一文中以文学的笔法写道：“他突发奇想，把当时流行的帽子加以改造，弄出一种奇异的帽子来，帽桶高，帽檐短。他戴着这种帽子出入于所有场合，不想一下流行开来，士夫、学者们争相仿效，一时成为风尚，人称‘子瞻帽’。现在灵感来了，他想，父亲总喜欢弄出些新鲜东西，如果用这个椰子壳制出一种帽子来，父亲岂不高兴……他做了一个给父亲戴上，怪模怪样的，引得人们围来观看。苏过又做了一个寄给海峡对岸的叔叔苏子由，叔叔看到这个古怪而新奇的玩意，一下子被逗乐了，当即写了一首诗……”这首诗便是苏辙的《过侄寄椰冠》。在读了苏辙的诗后，苏轼苏过亦先后各自写了一首次韵苏辙诗的《椰子冠》。这便是三苏琼雷唱和咏椰诗的创作由来。

　　在三苏的咏椰诗中，三人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特立独行、不以时俗同流合污、乐天知命的思想品格。尤其苏轼咏椰诗中的诗句：“规模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更着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再加上想及其仍在朝中时便制作“子瞻帽”的往事，更让人不得不想起屈原的诗句：“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高洁之士如是哉!

　　除三苏外，宋代非琼籍诗人所写的咏椰诗还有吕本中《次韵景实椰子诗》、张孝祥《椰子酒榼》、连文凤《赋椰子吸月杯》、赵升之《椰子》、赵崇森《椰簟》、项安世《以椰子香炉花瓶爲大人寿》、梅尧臣《李献甫于南海魏侍郎得椰子见遗》、黄庭坚《以椰子小冠送子予》、戴复古《以椰子茶瓶寄德孺》等，而宋后至清则有何中《李千户至自南海分遗椰实戏赋》、陈宜甫《京兆廉访使赵彦泽赠椰瓢稯扇》、王绂《赋椰瓢》、王恭《许宗显椰子杯歌》、张弼《椰瓢》、李之世《食南椰面和坡翁意苡》、韩雍《二月二十九日蒙恩赐椰子三枚赋此志感》、屈大军《椰子酒歌》《椰浆》、卢九围《椰酒》、沈光文《椰子》、郭象升《椰子》等，以及一首陈匪石的“咏椰词”《齐天乐·椰》。惜乎多未收于《椰树诗词选》中，故志于此，供好者查阅。

　　琼籍诗人的咏椰诗

　　明代时，海南人文已极为兴盛。且据笔者有限所见，亦至明代时，才开始出现创作咏椰诗的琼籍诗人;并且，在创作于明代的咏椰诗中，绝大部分都是由琼籍诗人创作的。在某种程度上，这可以看作是琼籍诗人对自己家乡椰树此一极具象征与本土意味的植物的集体意识觉醒。琼籍诗人创作的咏椰诗计有丘濬《椰林挺秀》、王佐《椰园写景》《和李司训看破椰子》《椰子》、王震《瑞椰树分三干并起结实古未有也》、张子翼《枯椰》、杨碧《椰子》等。其中亦有未收入《椰树诗词选》者。

　　对于这些咏椰诗，笔者未见有系统的研究，仅见海南大学朱东根教授写有《椰树风情人生滋味——丘濬<椰林挺秀>诗赏析》一文，对丘濬《椰林挺秀》一诗进行了深入而细致的赏析。丘诗云：

　　千树榔椰食素封，

　　穹林邀望碧重重。

　　腾空直上龙腰细，

　　映日轻摇凤尾松。

　　山雨来时青霭合，

　　火云张处翠荫浓。

　　嘴来笑吸琼浆味，

　　不数仙家五粒松。

　　朱东根在文中提出了非琼籍诗人写椰与琼籍诗人写椰的区别：非琼籍诗人作为外来客写椰终究“隔”，不及本地诗人写来之自然深入与亲近。而据笔者对这些咏椰诗的阅读，亦以为非琼籍诗人的咏椰诗，大多是以一种赞赏异物的眼光来写书，终是一种他者的眼光，而琼籍诗人的咏椰诗，则基本无一不可感受到其诗后浓浓的桑梓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