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桃城中学停止招生一年，家长怕是比学校更忧心了

文| 徐媛

上周，有网友发布万字长文，控诉河北衡水桃城中学多项管理违规，致使自己抑郁。近日，桃城官方通报调查结果，认定该校确实存在违规组织考试和公开考试排名、强制性收费、个别教师体罚学生惩戒失当等问题，责令桃城中学立行立改，并认定其2022年年检不合格，停止2022年初中阶段招生，压减2023年初中阶段招生规模。

当地通报的调查结果，引发很大的关注，尤其责令学校停止招生一年的决定，让很多网友直呼大快人心，这几乎是对一所学校所能实行的最严厉的行政处罚。但翻看以往报道可知，这一处罚决定，是一则不折不扣的旧闻。去年10月25日，因为存在“发布虚假招生或广告”，和“违反招生规定，或者在招生过程中弄虚作假”的行为，衡水桃城区教育局下发了对桃城中学初中部的处罚公告，责令该校明年停止招生一年。

此次风波中，桃城官方重申此处罚，不过是老调重弹。其实，平心而论，根据官方所认定的几项违规事项，其严重程度远不到责令学校停止招生的程度。衡水桃城中学据说是全国最大规模的初中，初中部学生就有上万人，比很多大学的学生数量还要多。一所体量如此庞大的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停止招生一年，无论对学校运营、孩子升学，还是对当地的教育生态，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官方决策不可不谨慎。

当初桃城中学招生是怎么违规的，官方没有明说。有媒体记者在走访调查中了解到，2021年当地教育局规定招5000人，但桃城中学招了近1万人，导致4000多名学生无法办理学籍。如此无视当地的规定，超额招生这么多人，桃城中学被重罚不冤枉。

当时有人算了一笔账，以每年每人学费3万，限额招生5000人计算，桃城中学停招的这一年，少收了1.5个亿，可谓损失惨重。但媒体进一步调查发现，仍有家长在学校附近买房，有学校老师称，停招一年学校没有什么损失，因为今年“多招”的学生相当于把明年的学生“先招”了。

该校老师的底气，来自于学校一贯以来的办学成绩和让家长无法拒绝的升学率。在衡水当地，桃城中学和志臻实验中学两所民办初中，被视为最好的两所初中，它们不仅拥有强大的师资力量，还拥有直通衡水中学的特权——两所中学可以对应分配到衡水名校的指标名额。作为“衡水中学帮扶学校”的桃城中学，更是号称每年为衡水中学输送五分之四的生源。在家长眼里，只要进了桃中,“基本上可以确保一只脚踏入衡水名校，踏入衡水名校，基本上可以确保一只脚踏入名牌大学。”

2017年，衡水五中初中部（桃城中学）门前张贴的中考光荣榜。 图片来源：界面新闻

所以，学校可以淡定，家长很难淡定。这一纸处罚出台后，在衡水内外引发了很大的震荡，很多家长坐立难安，忧心孩子小升初的去处。去年衡水官方规定，具有“三年学籍+5年户籍”的学生，才能有资格报考衡水所有的高中。河北省规定，最迟从2024年开始，民办普通高中只允许在审批地招生。这意味着，想要就读衡水中学或其参与的民办高中就读，不仅要落户衡水，还要就读衡水的初中。但本地公办初中有相关限制，因此体量庞大的民办学校桃城中学，成为外地家长的首要选择。

不难预见，随着桃城中学的停招，未来一年，衡水地区初中优质学位的争夺，会异常激烈。外地家长为了让孩子上衡中系高中，不惜花钱买房落户衡水，对于初中名校有限名额的争夺，势必会不惜重本。在激烈的追逐中，民办中学的学费不免水涨船高，甚至可能变成一场价高者得的游戏——之前就有媒体曝光，花3万元可以在中介那买到桃城中学的名额。对于本地学生来讲，这也绝非福音。本来外地学生涌入名校，让很多本地学生无法享受家门口一流的教育资源，如今优质学位数量一下子缩减了几千个，相当于选择范围进一步缩小，进入名校的成本进一步抬高。

对于学校而言，停招可能是少赚一年钱而已，但对受影响的那一届学生而言，他们相当于少了一个进入名校的通道，少了一项同省内其他考生竞争的资本。超级中学崛起的背后，往往是以周边大多数学校滑坡为代价。为了进好的高中，家长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进好的初中，其他学校优秀生源流失，优秀教师被挖走，造成教学质量下滑，农村学校的空心化，整个基础教育面临“水土流失”。有人说，超级中学一枝独秀的代价，是整个地区的“寸草不生”。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一所超级中学停招一年，家长会如此忧心忡忡，因为他们的孩子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从桃城中学的招生规模中，可见一斑。按照河北省2011年相关规定，初中学校的最大规模是1500人。2017年教育部放宽了标准，规定小学、初中规模不超过2000人。但衡水官方规定桃城中学每年招5000人，三年下来共15000人，是河北省规定的10倍。当地对桃城中学的破例，固然是家长热烈愿望使然，但也从侧面反映出，当地教学质量发展不均衡，对公办学校投入不足，以致官方缺少动力按规控制其招生规模。

衡水桃城中学初中部。图片来源：该校官方微博

当地给桃城中学开出停招的罚单，某种程度上彰显其整治超级中学乱象的决心。然而，此举相较于对学校的影响，学生和家长遭受的冲击更大。其实，违规招生也好，体罚学生、强制收费也好，桃城中学备受诟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与其等到它被人举报、东窗事发后，下一剂猛药却牵连甚广、误伤他人，不如及时响应学生的诉求，做好常态化的监管工作，督促其严格遵守招生和教学管理规定，不给它违规违纪、顶风作案的空间。这样既能确保其在正轨上运行，也能把对周边的影响降到最低。

而从长远来看，像桃城中学这样的超级初中还能走多远，也是当地不得不思考的问题。过去，超级中学漂亮的升学率，既能提升官员的政绩，也带动了地方经济的发展，市场化办学，能减轻财政对义务教育的投入。这是地方纵容它一家独大的原因。但在双减的大背景下，这种军事化管理、高强高压的学习模式，势必会遭受重创，变得越来越不可行。如果超级中学的办学模式不再受家长热捧，当地教育发展的出路会在哪，学生该如何在高考中突围，对于当地官方和家长来说，这是更为沉重的课题。